|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向来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果遇到小人当道、国无宁日时常有人挺身而出,甚至不惜以死抗争。我们钦佩这些硬骨头的汉子, 但有时也不免替他们惋惜。试想:在豺狼当道、小人得志的大气候下,出面抗争固然精神可嘉,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往往是适得其反,不仅不能力挽狂澜反而有可能导致引火烧身。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退隐也不失为一种权益之计。 退隐,是中国古代士大夫保全自身的一条重要决窍,也是在一切积极措施归于无效时所普遍采用的办法。通俗口诀中有“而今学得乌龟法,能缩头时且缩头”,就是这一要诀的形象表达。 实践这一要诀的人,在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少,张良、范蠡、陶渊明等都是其中赫赫有名者。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一定对“司马懿诈病赚曹爽”一节不会陌生。 大将军曹爽虽然夺去了司马懿的兵权,但仍对司马懿托病闲居感到怀疑,就派心腹李胜前去探听虚实。司马懿知道李胜来意,就披头散发,装成病人膏肓的样子,谈话时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喝汤时故意显得动作迟钝,把衣襟被子都打湿了,唬得李胜再三感叹:“没想到太傅竟然病得这样厉害!”这一招还果然奏效。当李胜把这些情况报告给曹爽时,曹爽喜形于色,说:“司马懿一死,我就高枕无忧了。”随即对司马懿放松了警惕。 可是,曹爽做梦也没想到,正当他春风得意、扬鞭狩猎之时,司马懿却率领旧日手下兵马,径直到宫中,从此断了曹魏江山。 司马懿能够东山再起,而且一举成功,怕是“缩头”立了大功。可以设想,假如曹爽探知司马懿饮食正常、起居如初,他能解除对政敌的戒备吗?假如司马懿之忧未除,曹爽会忘乎所以地倾身出猎吗?假如曹爽能够坐镇宫中,凭借他的智慧和实力,即使司马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拿鸡蛋去碰石头。能缩头时且缩头,实质是把实际上“强”的一面隐蔽起来,而故意装作“弱”让别人看见。司马懿其实是头脑清醒、思维敏捷、寝食如故、身强体健。但他在会见李胜的时候,把这些都掖藏起来,而把相反的一面:痴痴癫癫、力不支体、命若游丝,统统地端出来让李胜欣赏。其结果是,李胜信以为真,连曹爽也认为司马懿大势已去,将不久于人世,是真的不行了。 碰到危难,或者不好明说的事情,就装出一副可怜相,糊上一层眼泪鼻涕,人们就会对他施舍怜悯和同情了。中国人崇尚宽厚为怀,天性同情弱者,见弱而软,便生恻隐之心:本来还想踹他一脚的不再踹了,本来还想打他一耳光的不再打了,甚至还伸出援助之手、拉他一把也不足为奇。在这种同情心的驱使下,恐怕到处都是“不设防的城市”,任由“缩头者”畅行无阻。怜弱是人的慈善,缩头却是人的机智。莫道箭缚强弓上,人生何处不缩头。缩头是一种机智,是一种权谋。不是说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吗?不要认为缩头是懦夫的表现,刘备嚎啕大哭、肝肠寸断,其弱至甚,不是把舌如巧簧的东吴说客鲁肃打发回去了吗?刘备的哭只是一种手段,安坐荆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要知道,所谓缩头,并不是真的就“弱”。之所以示人以缩头,是想以弱来迷惑对手。当对手被麻痹、防备懈怠的时候,你再以强扣击,那结局自然是在不言之中。这里再举一个例证:东汉桓帝时,安阳有个叫魏桓的人,朝廷曾多次聘他出仕,他都不去。他的乡亲们也劝他去做官。他问道:“做官,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现在皇帝的后宫有一千多宫人,你能将他减损吗?宫中的马厩里有好马万匹,你能将它削减吗?皇帝的左右都是些强权豪势,你能把他们赶走吗?”乡亲们都回答道:“不行。”于是,魏桓长叹一声道:“叫我活着去,死着回来,对诸位又有什么好处呢?”魏桓终于毕生没有做官。 这位魏桓看到时局动荡、奸佞弄权、不堪收拾,因此退隐不出。如果我们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标准来要求他,他是个不尽责任的公民,但从防谗远害来说,他不能不算一个聪明人。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所谓俊杰,并非专指那些纵横驰骋如人无人之境、冲锋陷阵无坚不摧的英雄,而且应当包括那些看准时局、能屈能伸的聪明者。所有的俊杰,必须具备这样的素质,即能够正眼看待现实,不浮躁,不虚妄,敢于直面人生的悲欢遭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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