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先提一个问题:人生在世,究竟是应该首先注重内在的精神修养呢?还是应该首先注重外在的形体修饰?换言之,从终极意义上说,是内在的精神修养重要呢?抑或还是外在的形体修饰重要?当然,倘如是天纵之圣,秀外慧中,既有清秀奇伟的外貌,又有颖慧明哲的 内囊,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然而世上的事往往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不得已只能两者择其一之时,他们究竟应如何选择呢? 不言而喻,一个人的形体皮囊不足百年,即会衰亡腐烂,但是一个人的精神业绩却会传之千秋万代。孰轻孰重,岂不显然? 人生在世,一日之中,除了三餐一眠外,剩下多少时间,能有几多精神?如果朝画眉、晚涂唇,中间还要搔首弄姿、顾影自怜一番。那么,“重于外者拙于内”,天长日久,这人就会外表锦绣腹草莽了。 俗话说:“妍皮不裹痴骨。”须知这话听似有理,但实际上却大半靠不住。试看列国京都的大街上,那些悠然徜徉的公子王孙、纨绔子弟,哪一个不是养尊处优,衣冠楚楚?哪一个不是明眸皓齿、面如美玉?他们一个个如过江之鲫,招探过市,飞鹰走马,挑逗民女,无所不为,踌躇满志。倘如有人突然拍拍他们的后脑勺,稍稍问一问诗书礼乐、天文地理以及兵谷刑法、国计民生之事,这些富家子弟大半会上翻白眼下吐舌,期期艾艾答不出。 这样看来,世情往往与“妍皮不裹痴骨”相反,也许倒是“慧骨不裹妍皮”。试看那些栖身于幽谷峻岭茅草庐中的山野之士,外表大都不衫不履、土木形骸,或生得清奇古怪,或生得奇丑怪陋,乃至歪脖子、凸额角、驼峰背,罗圈腿,然而一个个夜看天象,昼察民情,胸藏天地之机,目观八方风云,万里乾坤大干世界直可一古脑儿全盘收入他背上的一个青皮葫芦中去。 如此说来,这些模样丑陋腹锦绣的怪杰,难道不正是“石中有美玉之藏”吗?呜呼!普天下那些相貌奇丑怪陋、形体 残缺不全的人士,万万不可自轻自贱,妄自菲薄,应该努力进德修业、砥砺学问,须知一个人内在的精神的光辉将远远超越皮囊的妍丑,而能久久放出无远弗届的动人的异彩。 卫国不是有一个名叫“哀骀它”的人吗,其貌丑陋不堪,跛脚驼背,外加脖子上生了个大瘤,倒垂下来晃荡不已,使得他脖子连着脑袋总是一扭一动的。模样真是疹人。然而说也奇怪,男人与他相处一久,就舍不得离开他;女人与他接触几日,就想嫁给他。“哀骀它”既无权势可以替别人消灾解难,亦无钱财可以养饱别人的肚子,况且面目之丑恶可使人吃惊蹶倒,偏偏女人男人皆钟情亲附于他,可见“哀骀它”精神魅力之大,确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鲁国的君主鲁哀公听说“哀骀它”其人其事之后,绝不相信,于是他就把“哀骀它”请到鲁国来。相处不到一月,鲁哀公就感到“哀骀它”智慧超群,有惊人的天赋;二个月后,鲁哀公一见“哀骀它”就自惭形秽;三个月后,鲁哀公见到“哀骀它”就只有崇拜得五体投地之感了,连得“哀骀它”脖子上一扭一晃的大瘤也显得风度潇洒,特别顺眼,相反见到常人的脖子反倒觉得仿佛缺腿少胳膊的,相当别扭。 鲁哀公极为激动,就请“哀骀它”当宰相,他漫漫然未加推辞,淡淡然无意承应。鲁哀公更加为之倾倒不已,硬把国家大事全部托付给他。“哀骀它”人情难却,只得勉为其难。自此以后,“哀骀它”便坐在相府里面俨乎其然地总理百揆,但见他眼睛看着各种官府文牍,耳朵谛听各类民间纠纷,嘴巴应付列国使者络绎不绝的拜访,手里还不停地起草告国人书。真是五官与四肢齐动,脑袋与心灵并用。在“目送飞鸿、手挥五弦”之间,把鲁国上下十几年累积下来的政经大事、陈年要案处理得妥妥帖帖,皆大欢喜。 正当鲁国人全体目瞪口呆,崇仰得发懵之时,“哀骀它”挂掉相印,就不声不响地走了。从此以后,鲁哀公三魂六魄似乎丢了二魂五魄,觉得茶饭不香,后宫粉黛黯然失色,恹恹然患起相思病来了。 “哀骀它”的例子充分说明,在一种伟大的或者睿智的精神的感召之下,普天下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富贵卑贱,犹如冰山遇到阳光,潺潺溶化,皆可为之俯首投地,皆可为之心悦诚服。精神,凭着内在的无形的睿智的精神力量,一介布衣可与至尊极贵的帝王相抗衡,可与名震天下的圣人相颉颃,上下五百年,纵横十万里,独与天地神灵往来而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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