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庄子与惠施是朋友,然而不见面倒也罢了,一见面就仿佛公鸡打架一般,彼此缠在一 起利嘴尖舌地互相攻击一番。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虽然每次总是惠施发难,首先进攻,但庄子却有时虚晃一枪,引军佯退;有时当头一棒,乘势猛攻。总之,三下五去二,几个回合交手下来,老是庄子占了上风。而惠施呢,总以哑口无言挂出免战牌才告终。输是常输的,但好斗的禀性也是难改的。 有一天,惠施遇见庄子,口舌间滑溜溜的又觉得有点技痒,所以他开门见山地向庄子挑衅道:——以往惠施都不作正面攻击,往往采取迂回包抄、旁敲侧击的方法,然而遗憾的是不奏效,故这次换了战略。 “庄周老弟,你那一套学说大言炎炎、汪洋闳肆,但可惜好听而不中用。不然的话,当今列国诸侯,皆以庄周之道料理朝政了。” 说完这话,惠施圆睁着眼睛,聚精会神注视着庄子,看他如何反应。庄子打了个呵欠,似乎根本没在意,或者压根没注意到对方披胄上马当门挑战的气派,只是淡淡地说:——那声音简直像半夜三更没有睡醒的人所发出的一般含糊。 “没用?没用也好。一个人只有了解无用,那么才可同这个人讨论什么叫有用。你看苍茫大地,无边无际,然而人只有两只脚,在这辽阔的大地上横站竖立,最多只能占用两只脚掌大小的地方——当然,假如你撒赖在地上打滚,自然可多占一些地方,不过,那是泼皮,且作别论,这里不谈。 “这样看来,无论是公子王孙、天潢贵胄,还是庶民百姓、仆厮乞丐,凡是人,在一定的时间内,无论何处,都只能占据两足之地。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既然人仅占两足之地,除了踏脚的地方,旁边的土地,反正一时派不了用处,干脆就掘掉它,掘到黄泉,像深渊一样险峻,那么,我再问问你,这个人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还能动吗?还有什么用吗?” 惠施白了白眼睛,想一想,照直说:“无用!” 这当口,惠施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庄子的埋伏圈,如今对方准备关起门来聚歼之。 庄子双手一摊,总结说: “是啊,这个人之所以‘无用’,是因为他没有余地可动弹了。如果这个人现在要动弹,刚才看似‘无用’的地方一下子又变得‘有用’了。如此说来,‘无用’转化为‘有用’的 理不是很明白了吗?——正像你出门的时候,屋子闲空着不住人,别人因它暂时‘无用’而把屋顶扒了,你说行吗?要知道,现在的无用’将来保不定‘有用’,而如今的‘有用’以后亦可能化为‘无用’。“再说‘有用’就一定好,‘无用’就一定坏吗?林中的树木以其良材‘有用’而遭人砍伐,山中的老虎以其皮毛‘有用’而遭人捕杀,世上的聪明人呢,以其出类拔萃、才华‘有用’而被君王相中招在手下干活,勤劳国事,身心交瘁。然而哪天触怒龙颜,一声令下,就给刀斧手架出南门稀里糊涂砍了头。呜呼!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若非大哲,又岂能知‘无用之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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