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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诺贝尔大师面对面 
手 记
  政界要人呼吁取消他的获奖资格。在到美国之前,我就被告知,我将要采访的第一个对象是一个传奇很厉害的人物,他就是美国生物学研究的领袖人物、著名的加州理工大学的校长戴维·巴尔的摩。
  事实上,当我开始研读他的资料时,发现他的传奇经历、他的个性
  色彩远比那些简单的词语来得更加的精彩和强烈,在他短短的传记
  中,分明可以读出一个顶尖科学风云人物令人敬畏的特质:超人的智
  慧、卓绝的才华、锋芒毕露的行为方式和永不妥协的执着精神。
  在很多同行的眼中,巴尔的摩是美国生物学研究中最重要的人
  物,70年代他发现了反转录酶,这种酶可以从RNA模版来合成DNA,将
  正常细胞变成癌细胞,这一发现大大增进了人们对癌症和艾滋病机理
  的了解,从而使他在37岁时荣获诺贝尔奖。但科研成果仅仅是他成就
  中的一部分,他还是优秀的科学行政管理者,曾做过美国第一家政府
  和私人企业共同投资的白头医学生物研究所的领导,他管理过美国两
  座世界著名的大学——洛克菲勒大学和加州理工大学。他是科学界的
  领袖人物和社会活动家,参与了美国很多科学政策的制定,在美国的
  对癌战争、对艾滋病的关注、遗传工程学的发展与限制问题、敦促布什
  政府支持干细胞研究等前沿领域中,他都是领军人物。他的教育方式
  十分独特,既带有逼迫性质,又激发了学生的科学激情,他培养的很多
  学生也同他一样成为生物学各领域中的领导者,所以在他身边形成了
  一个强大的基因集团。
  但声名显赫的巴尔的摩同时也是一个极富争议的人物,他的同事
评价他:“他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善于雄辩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连其最
亲近的朋友都会说他傲慢无情的人。”早在中学时期,巴尔的摩就开始
进入生物领域,但他很少只跟一个老师,他只和能教给他东西的老师
亲近,反之则明显地表示鄙视。在他读研究生的早期,其导师就称他是
一位麻烦人物。巴尔的摩最轰动的事件是“义麦利绪·卡瑞事件”,又称
“巴尔的摩案件”。1986年在他就任洛克菲勒大学校长期间,他的学生
义麦利绪·卡瑞在著名生物学杂志《细胞》(《CeU》)上发表了一篇文章,
被人指控伪造数据,巴尔的摩为此反应激烈、态度强硬,认为科学本身
不应受到审判,一时间成为美国政界和科学界的众矢之的。以美国国
会议员丁格为首的政界要人和著名科学家共同发起,呼吁取消他的诺
贝尔奖资格和将他逐出美国国家科学院。巴尔的摩坚持自己无罪,著
名生物学家沃森曾主持一个听证会来调查此事,但以巴尔的摩拒绝出
席而告终。
他的回答偶尔闪现出凌厉的锋芒
  无论如何,他的一切,都激起了我更多希望面对他的好奇心。在与
为我担任翻译的樊春海、王坚博土做采访案头准备工作的过程中,他
们不时提醒:“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然而我们都不约而同隐隐有
一些激动和期待。
  我们在采访前10分钟到达加州理工大学阳光灿烂的校园,为的是
可以从容地走进巴尔的摩漂亮的会客室。当这个著名人物伴随着他的
翩翩风度和彬彬有礼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发现他比照片上显得柔
和,在主动与两位博士握手寒暄之后,他只是对我微微颔首——显然
他恪守着西方礼仪中不主动与女性握手的礼节。落座之后,他以一个
漂亮的坐姿面对我们,眼里立刻流露出一个肯定的、表示可以开始的
眼神。那是一种公众人物面对公众时的姿态,完美、守礼却不容亲近,
即使是面对采访,他也是绝对的领导者。这样的咄咄逼人的王者之风
多少令我们不由自主地紧张。
  然而他丝毫不令我们失望,在那样精明的外表之下,他的回答同
样的精明、简洁。他总是一下能抓住我们问题的要点,严谨、扼要、肯
定、措辞完美地回答问题,偶尔闪现出凌厉的锋芒。那听起来更像是政
治家外交辞令的话语方式多少令我们不适应,但却无法不折服在他的
威仪和他的答案之中。
  对 话
O记者:您能简单向我们介绍一下您的研究吗?
●巴尔的摩:在70年代,我做了一个实验,研究癌症基因在细胞内的功
  能,我通过实验用遗传的方法把普通细胞变成癌细胞,因为这个工
  作于1975年获诺贝尔奖。获奖之后我做了很多免疫力方面的研究,
  因为癌症研究与免疫学是十分相关的。现在的工作是机体如何对抗
  感染的相关研究。
O记者:您获得诺贝尔奖时年仅37岁,与其他众多获奖者相比显得相
  当年轻,获奖是否对您的研究和生活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巴尔的摩:我不认为这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我的研究方向主要是
  由我的兴趣决定的,并不为获奖所影响。人们总认为获得诺贝尔奖
  就能得到很多钱,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那些给经费的人认为既然
  你已经获了诺贝尔奖,你的科研生涯就已经过了巅峰,再给经费没
  有意义。对我而言,我的大多数科学工作是在我获奖以后开始的,我
  认为即使我不获奖,我做的研究仍然是这些。相对而言,它对我的生
  活影响更多一些,它使我成了公众人物。诺贝尔奖获得者在社会上
  是被当做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来看待的,人们非常尊敬我们,没有
  其他任何一个群体能受到这样高的尊敬,这就使我们必须对社会负
  起特别的责任。
●巴尔的摩:很不幸卢里亚博士已经去世,你不能去采访他。在我年轻
  的时候,我只是做我自己。我想他确实在我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吧。
  他对我的研究生涯有很大的影响,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我身上发
  现了什么,但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不管怎么说,我尽量不只是考虑自
  己的事情,因为我并不仅仅想让自己成为重要的人。
O记者:您如今已经是美国生物科学家中的领导者,您觉得是什么素
质使您成为这样的人呢?
●巴尔的摩:我对整个世界有着广泛的兴趣,我不是狭隘地指对科学
研究、癌症研究和免疫学感兴趣,而是对自然的运转机制、社会问
题、政治问题都感兴趣,所以这能让我在看问题的时候有更宽阔的
视野,这是我成为领袖的原因。从小时候起我就天天看所有我能看
到的报纸,仔细地读,不放过任何消息,主要读《纽约时报》,这对我
的生活有着令人吃惊的影响。
O记者: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也并非不闻窗外事,但能像您这样同时
成为科学领袖的人并不多呀?
●巴尔的摩:很多书里都谈到领袖气质的问题,但我认为没人能真正
  理解这一点。我的意思是,在某种意义上,这并非取决于我怎么做,
  而取决于别人对我的反应。很多年来人们都很乐于听我说话,领导
  者并不意味着总是对的。(笑)我认为同样重要的是我也听取别人的
  意见。我对每件事都采取一种科学家的方式,即没有什么事情是绝
  对不变的,你从来不对某件事做绝对的判断,总是有更多的事情需
  要学习,更多的观念需要更新,所以我习惯于向别人学习,我也必须
  向别人学习。同时你也必须有自信,有时候说一些话,做一些事并不
  那么容易为大众所接受,这时你必须相信自己,我的人生准则就是
  这样。我经常为一些我认为是正确的、但别人表示怀疑的事而抗争,
  最终表明我是正确的。我的自信禀承自我的母亲。
O记者:作为生物学研究的领导者,您能为我们展望一下2l世纪这一
  学科的发展前景吗?有人说这将是生物学的世纪。
●巴尔的摩:我从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要说21世纪将是生物学的世纪,
  因为我认为20世纪下半叶已经是生物学的世纪了。自从沃森和克雷
  克发现DNA的双螺旋结构之后,生物学就变成非常重要和前沿的研
  究,其实在他们之前生物学研究已经相当热门了。薛定锷曾写过一
  篇名为《生命是什么》的文章,在这篇文章的感召下,很多科学家进
  入了生物领域,其中包括沃森和克雷克。
  生物学在现在的科学研究中有很重要的地位,基因组的序列向
  我们提出了无数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探究足以推动科学的发展。
  我们所发现的每一个基因,以及基因组中每一个新发现的结构,都
  会是一个很新的课题。人有3万种基因,各种生物加起来就有更多的
  基因,在这当中我们可以发现成千上万的问题需要研究,这会导致
  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生物学在21世纪会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
  来?当然是了,好得不能再好了。正因为如此,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们
  都被吸引进来研究这一方向,这个领域中的现象是如此地丰富和
  有趣,而且不仅限于生物学本身,甚至牵涉到社会学、语言学、行为
  学……
O记者:人类的行为是由基因控制的吗?
●巴尔的摩:是影响,不是决定。因为我们要受到环境的影响,我们的
  行为受到基因的限制。比如,不管我如何地努力,我不可能成为一个
  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我的基因没有给我这方面的天分,但却决定我
  能做一个生物学家。在受教育的过程中,会发现你的基因会指引你
  在某些方面发挥得更好一些,基因不同的特性决定你是成为运动
  员、音乐家还是生物学家。也许到某一天我们就可以这样判定你是
  否会具有这样的天分,因势利导地使你直接发挥你的优势。但我们
  并不希望给人们一个简单的印象,那就是基因能决定一切,在这个
  问题上我们还有很多不确定和不了解的事情,基因在各种现象中有
  不同的潜能和方向,在谈到这一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能非常准确地
  说,这个人能干什么或不能干什么。只能说基因的特性可以让我们
  有一定的预见能力。
O记者:科学的发展总在不断地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看法,物理学总
想找出最基础的原理来解释世界上所有的现象,而您说生物学的现
象是十分丰富的,生物学家是如何来解释这些现象的呢?
●巴尔的摩:物理学与生物学有着本质的区别,物理学是建立在几个
最基本原理上的学科,物理学家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所有大爆炸以
  后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人去想大爆炸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做出大
  爆炸这个实验。但是物理学有足够的原理,这些原理是被普遍承认
  的,所以能在这些原理上建立起物理体系并解释你从未看到过的事
  情。生物学是基于进化的学科,进化是一个随机突变和随机选择的
  过程,随机突变和随机选择的意思是,每一个对进化问题的解决都
  是建立在历史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原理上的。比如人的眼睛并
  不像物理学家所描述的那样工作,物理学家认为它的工作原理像照
  相机一样,而实际上并非如此,眼睛是从一些很简单的细胞结构进
  化而来的。生物学中所有的部分都是如此,它是建立在历史的基础
  上,而非原理之上的。
  O记者:您认为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需要什么样的素质?
  ●巴尔的摩:每个科学家都是不一样的,每次你要想找出一个统一的
  依据,每次都会发现在不同的人的身上总有不适用的地方。科学家
  有各种各样的,各人有不同的想法,谁是最有创造性的,你只能回过
  头去看。如果你一定要预测一个人是否成功,是否能成为伟大的科
  学家,那我认为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他能乐在其中,如果不能从
  科研中找到乐趣,他就会仅仅把此当做一个职业,科学是一个需要
  激情的职业,所以你必须热爱它。
  O记者:那么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是否从小就必须非常优秀,比
  如各门功课都要名列前茅呢?
  ●巴尔的摩:我在中学里就不是最优秀的学生,但我是个好学生。过分
  注重分数的危险在于学习中的创造性被抹杀了。很多普通的学生在
  学校里功课不是很好,但进入社会后却很出色。在商业上成功的人
  大多不是在学校里考试成绩最好的。很多美国式的英雄实际上是那
  些实业家,他们能追随自己的梦想,并全身心地投入去实现它,比如
  比尔·盖茨。这些人中不少在学校里功课并不好,他们一般很早离开
  学业,因为他们对社会实际问题有更大的兴趣。在这个社会中,通向
  成功的道路并不主要取决于考试的分数,而是抓住社会给你的机
  遇。无论研究科学还是经商,兴趣是非常重要的。另外,敢于冒险绝
  对是成功最重要的一点,在硅谷有一句话:你永远不要相信从没有
  失败过的人。一般都认为失败是不好的事情,但我们认为失败是一
  个学习的过程,失败乃成功之母,在所有的事上都知道正确的答案在
  人生中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加州理工大学决不只看重分数。
O记者:那是不是说您更愿录取分数低的学生或说您希望自己的学生
都像比尔·盖茨?
●巴尔的摩:如果让你误解了,那我收回我说过的话。我的意思是说分
  数也很重要,但考试仅有高的分数是绝对不够的,你还必须展现你
  的创造性和对人生主动出击的态度,那些有特长的学生是我们真正
  想要的。比尔·盖茨以前在哈佛大学时也是很优秀的学生。
O记者:对于年轻人而言,什么样的教育方式能助其成才?
●巴尔的摩:教育本身就是一种挑战。像加州理工这么好的大学,我们
  可以提供给学生挑战和机遇,不管他们是多么优秀,我们都可以给
  他们新的挑战。教育本身是一种大众行为,同时教很多学生,要给每
  个学生以不同的挑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加州理工大学的优
  势就是可以挑战每一个学生。

                        ———巴尔的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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