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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诺贝尔大师面对面
| | | | 手 记
在黑格的办公楼，我见到的中国学者比美国学者还多。2001年9月20日是我的生日。这一天一大早我从北京起身飞往洛杉矶，由于时差的原因，经过一个暗夜抵达美国的时候还是9月20日。我
的生日在东西半球共过了两天，这种情况此生恐怕不会再有了。跨越太平洋之后，我来到美国西部的圣巴巴拉市，这里被称作“天堂”，是美国的富人区。街上到处都是白人，黑人和华人都非常少见。我去年在纽约、华盛顿见到许多华人时有点出乎意料，今年在这里几乎见不到华人又有点出乎意料。
两次出乎意料之后，我又迎来了第三次出乎意料。9月24日，当我如约来到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时，在黑格的研究所里，我一下子就见到了4位来自中国的科学家。我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一度忘记了脚下是美国的土地。
就在我动手写这篇文章前，黑格又从北大物理系招募来一个新兵——莫洪。南开大学毕业的博土巩雄奉黑格之命去机场接莫洪，顺路也去了。莫洪在车上向巩雄询问这个学校的情况、车价、房租等生活问题，又向我询问黑格在接受采访时是否诉说了将来的研究方向以及我对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印象。我很惊讶，莫洪对这个学校和黑格的情况了解得还没我多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了。
我还了解到这个学校的校长和物理系的系主任都是华人。此外，
现在已回到中国的曹镛教授和正在黑格创办的公司里工作的另一个
中国人曾经是黑格的左膀右臂。黑格在他的文章中提到：1986年，我幸
运地在中国遇见了曹镛，当时就意识到他是一个出色的科学家。
作为科学家，黑格一点都不古板，他喜欢音乐和戏剧，还不时地在
说话中开个玩笑。他的中国学生王坚问他为什么总喜欢穿黑衬衫?他
说因为和白头发相配，但年轻时可不是这样。另外因为他的名字在中
国被翻译成“黑格”，所以喜欢黑色。
去年黑格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时候，我当时听说黑格手下的一个
中国科学家就在中国时很兴奋，打电话到中国科学院化学所。一位专
家平静地对我说：“黑格手下的中国人很多，与黑格同时获得化学奖的
日本科学家白川英树手下也有中国的科学家，你要不要采访?”
我在采访黑格时着重提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和中国学生
或同事合作?”黑格回答：“中国科学家勤奋、投人、有创造力，这些都非
常适合做科学工作。我从与中国学生和学者的交流中获益匪浅。”黑格
的回答虽然非常明了，但我那种出乎意料的感受似乎仍未消除——对
中国公众来讲，诺贝尔奖离他们似乎很远，但中国科学家离诺贝尔奖
获得者居然这么近。
曰“塑料是绝缘的”这句话已成为过去
如果有人说电脑显示器将来可以像报纸一样卷起来，墙上的壁纸
能在夜里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个打印出来的电路能够真正地工
作，还能在通电后发光——不要以为这是遥远的未来世界，黑格等人
的发现——塑料也可以具有导电性——将很快使这个童话世界变成现实。
按照黑格的说法，导电塑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材料，“塑料是绝
缘的”这句话过去写在课本里，但现在它的正确性已成为过去。能够改
变世界的大脑向来令人们好奇，但黑格出现在我面前时显得很平易近
人，他的中国学生王坚给我们做了介绍。黑格的外表没有我想象的高
大，同普通中国人差不多，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我们约的时间是下
午1：00。我很欣赏外国科学家严格守时这一习惯。定好的时间，不管是
重要的事还是不重要的事都雷打不动。
对 话
O记者：我觉得北京的年轻人其实对科学特别感兴趣，能否向他们普
及一下您的研究?
●黑格：由于对导电聚合物的发现和发展，我和另外两名科学家一起
获得了2000年诺贝尔化学奖。高分子聚合物一般被称作塑料。聚合
物有很多应用。我们一般认为它是绝缘的。我们发现的是一种特殊
的高分子聚合物，他们可以用来制成导体或半导体。
所以我们通过化学反应可以把绝缘的塑料变成可以导电的，它
们的电学性质和导体、半导体相似，而从力学性质来讲又是可以弯
曲的，因此可以被溶解成溶液去加工。所有以前的材料都不具备这些性质。
O记者：这些性质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黑格：最接近商业化生产的是显示屏。现在彩色的手机、PDA显示屏
样品已展示出来，明年我们就可以在市场上看到产品了。最初的显
示屏是单色的，但相信不久的将来彩色显示屏会取而代之，而尺寸
也会越做越大，例如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
O记者：目前这种材料商品化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黑格：现在各种产品都已实现了，其他方面的性能都已经足够好了，
但最大的困难是提高寿命。作为一个显示器产品，其工作寿命应为
10000小时以上。经过不断的努力，我们现在已经能够让寿命达到要
求了。一项新的科学技术从开始发现到转化成成熟产品需要20年，
这是工业化的一个模型，一般产品经过这一过程都需要20年的时
间。虽然我们实验室里有先进的仪器和设备，但最后经过这一过程
也花费了20年时间，这是因为我们被自己的思想给限制住了。
O记者：现在您正在研究什么?
●黑格：第一是继续研究导电聚合物的基本的物理和化学性质。尽管
我们在这方面有很大的发展，但仍有很基础的东西没搞清楚，比如
其能级结构以及描述导电聚合物的理论。我们需要研究这些东西
来完善对这种材料的认识。第二个问题是继续研究、发展、改善器
件的各项指标，改善材料的各种性质，发展出新的聚合物材料。第
三是生物领域的应用。我们用导电聚合物来制造生物探索器。不同
的生物探索器能够探测到不同的蛋白质或DNA的结构。其实还有
另外一个领域，我们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材料，这种材料有一些特殊的性质。
O记者：什么新材料?是导电塑料的一种吗?
●黑格：不是导电塑料，是什么现在还是秘密。这是一个新的方向，我
认为它会成为未来的研究方向。
O记者：想问一下您的研究所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中国人?
●黑格：我从和中国学生、学者的交流中获益匪浅。我第一次去中国是
在1986年，去参加一个会议，当时中科院化学所的高质量的工作让
我很崇敬。在过去的10年间，我很高兴有机会和中国学生以及中国
博士后进行合作。他们都非常投入地工作，创造力也令人欣赏，研究
结果也非常出色。科学研究是很难的，若要出成果，必须勤奋，并对
自己干的事充满信心，然后全身心投入。我发现中国学生具备这些品质。
O记者：您认为科学家要获得诺贝尔奖，需要什么样的素质?
●黑格：选择一个正确的问题去研究是非常重要的。所有的科研工作
要完成都是同等困难的。一个人可以选择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去研
究，也可以选择一个并不重要的问题去研究，但两者的困难程度是
一样的。如果一个人想做有重要贡献的研究，一般来讲，需要选择和
别人不同的方向。(黑格又画了一个示意图。他画了一个箭头表示前
人的研究方向，然后又画了另一个箭头表示一个全新的方向)如果
沿着前人的方向走，虽然你可以超过前人一点，但是这一步不会太
大(因为前人已经走了一大步了)，相反，如果你选择全新的方向，要
是有了发现就会是一大步(因为从零开始)。
但是选择不同的方向要有很大的勇气，因为走这个方向要冒失
败的危险。所以要作出重要的贡献，第一要选择对问题，第二，当你
认为这个问题重要之后，要愿意朝这个方向走下去冒险，因为失败
是非常可能的。但同时要知道，这种冒险曾经导致了许多令人兴奋
的发现。你可以从书本上、课堂上学到知识，但是和出色的科学家共
事、交流，就可以了解他们解决问题的思维过程，这一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O记者：您发起办了一个公司，经商会影。向科研吗?
●黑格：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当我90年代创办公司的时候，就曾
经特别注意这个问题。我也和学校坦诚地谈到这个问题。我告诉学
校我的计划，向学校保证我在学校的责任。重要的是，在公司和学校
之间有一堵“墙”。(黑格画了两条线表示这堵墙)。除了我可以在两
边工作外，其他所有的人不能通过这堵墙。如果我们在学校的研究
有了发现，就申请专利。然后我们会马上通知公司，让公司购买这个
专利，把这个专利尽快地发展成成熟的技术。所以我觉得学校和公
司是伙伴关系，两方面都受益。
另外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公司可以改善材料的性质，然后把
材料送回学校，来研究它的物理和化学性质。这种合作关系非常有
效。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技术和科学相互转化的途径。我原
来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当我发现公司改善了材料后，反过来可
以帮助学校的科研时，很出乎意料。
我认为这种方法是非常有效的将科学转化成技术的途径。因为
科学家非常希望自己的发明变成产品，这样他们对这种产品会感到
骄傲。学校当然也应该收益，一方面他们从公司里得到了资金，另一
方面公司创造了许多就业机会。
这是一个成功的范例，值得其他人学习。今年我在中国的时候
发现，已经有很多科学家成立了公司。
O记者：您得知自己获得诺贝尔奖时正在干什么?
●黑格：早上5点45分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我从梦中叫醒，一个陌生的
声音告诉我说我获得了诺贝尔奖。开始我不太相信，后来这位瑞典
皇家科学院的官员把电话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人，这个人是我的朋
友，这个朋友告诉我“这不是开玩笑”，我才相信。后来他们告诉我新
闻发布会在20分钟之后召开，然后全世界的新闻媒体都会知道，有
什么重要的事情赶快打电话，因为一会儿我的电话就会被打爆。于
是我在15分钟之内通知了我的小儿子、兄弟等亲戚。我和妻子高兴
得跳起舞来，后来想到应通知学校，我想不应该让校长从电视上知
道这个消息。校长说10点学校召开新闻发布会，8：30电视台记者会
来采访我，让我赶快打扮好。
直到开车去学校时，我才有时间考虑奖金的事。在路上，我决定
把它捐给学校，支持跨学科领域的研究。这笔基金起名为“黑格／诺
贝尔跨学科领域研究基金”，现在还在运作。
O记者：您对自己的研究工作痴迷吗?
●黑格：我经常工作得很晚，因此回家也很晚。我讲一个故事，有一天
我很晚才回家，在路上脑子里一直想的是工作上的事。到了一个十
字路口，是红灯，一个警车正在等红灯，停在那里。我开车绕过警车
就过去了。警察马上追了上来。警察当时很吃惊，不知道什么人这么
大胆，敢超过警车去闯红灯。最后，我费了好长时间才说清楚原因，
他们才没给我开罚单。
O记者：您有时间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吗?
●黑格：我尽量找时间和家人在一起吃饭、度假，并努力把科学变成生
活中的一部分。我儿子小的时候有一次和我讨论到“丌”，当时我找了
很多绳子和大大小小的盘子等许多圆的东西，然后让他去量它们的
周长和直径，再用周长去除以直径。他惊讶地发现结果都是一个数
字，我就告诉他这就是“丌”。我的两个儿子现在都是科学家。有时候
我们一起搞科研，我觉得这很重要。
O记者：您是否还喜欢思考一些哲学问题?
●黑格：我不愿去想抽象的问题。科学非常实在、深奥。科学对我来说
已经足够了。我并不去追求那些深奥的基本问题，这些问题我想到
一定深度就不再去想了。
O记者：获奖是否改变了您的生活?
●黑格：诺贝尔奖对一个科学家的意义我是很清楚的，但对于科研工
作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让我吃惊的是普通人对诺贝尔奖的不同看
法，群众对我的态度变化很大。我的变化就是工作更忙了，因为有许
多工作要做。
O记者：您对您的现状满意吗?
●黑格：我是非常成功的人、非常幸运。我的孩于非常健康，他们受到
了良好的教育，成为非常重要的科学家，做着很重要的工作。我和孩
子的关系非常好。他们又为我生下了非常健康、活泼、聪明的孙子。
我和妻子结婚已经44年了，现在居然还互相喜欢对方。
作为科学家，我非常成功。这个职业令人非常振奋。诺贝尔奖是
我成功的证明。但这都是昨天的事了。问题就变成明天我要干什么
了，明天怎么做。我将继续在科学上工作。
O记者：您有座右铭吗?
●黑格：去冒险吧!
——艾伦·黑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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